诚嘉十七年四月十四日夜,吏部尚书祝检秋密秘会见了淳于候夏琰。
怀岭县衙后街某小茶楼
大陈朝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面于此,虽然他们同朝为官,五天一次朝会,亦或平时的觐见,时不时都能遇到,可他们是那种连点头之交几乎都没有的人。
祝检秋知道,夏琰在五年前就盯上了自己,不仅如此,可能连皇上都知道,自己却依然稳稳当当坐着吏部尚书的位置,他们一直奈何不了自己,他一直自我感觉良好,想动那又怎样,只是想想而以,敢真动吗?他不觉的。
可自从今年过了年后,他隐隐的感到,他们准备动自己了,不仅如此,他们似乎找到了突破口,竟然想在田地问题上开这个开口子,这可不妙,他有多少田地、山岭、河流,他比谁都清楚,让他们撕开这个口子那还得了,他不得不出手了,自己的死士居然不是夏、赵联手的对手,果然不亏为皇上身边的两大红人,出手还真有两下子。
想动自己,想动大陈朝贵胃的土地,这怎么行?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轻重,自己不得不出面,至于见面他们会说些什么,马上就见分晓了。
夏琰和祝检秋似乎都是守时的人,或者说他们都想迫切知道对方底线的人,亦或者他们没时间再去彼此猜测了。
两辆貌不其扬的马车几乎同时停在了茶楼门口,一老一年轻准时在茶楼门口相遇了!
半个时辰前,还胡子拉茬的夏琰,此刻眉长入鬓,目似朗星,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,一身锦蓝色的锦袍,双手背在身后,腰系一根镶金丝腰带,脚踏一双黑色锦靴,整个人散发出浑然天成的贵胃之气,在贵胃之气里,年轻有为的高傲,位高权重的主宰之气,都通过冷冽而深遂的眼眸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。
夏琰冷冷的看了一眼祝检秋,并没有和他打招呼,甚至不顾长幼尊卑抢先径直进了茶楼。
祝文举刚想喊住夏琰,祝检秋抬了一下手。祝文举收回自己的意图。
祝检秋眯着鱼袋眼,跨着官步进了随后进了茶楼。
于文庭等祝文举进门后,看了看周围后,不动声色也跟着进了茶楼。
小半刻之后,二楼包厢外站着祝文举、于文庭,两人各站一边,全程无交流。
包厢内
夏琰半斜着坐在椅子上,一方面,他太累了,三天三夜未合眼了,另一方面,他显得懒散,一只手拄着头,并不打算先开口,他在向祝检秋示威。
祝检秋坐在哪里,不急不慢的喝着茶水,眼盯着茶子,吹一口茶叶,喝一口茶,慢悠悠的,好像真是品茶来了。
是吗?
当然不是。
祝检秋在想,为何不开口问我,不问问我,人是不是在我手里,难道他就这样笃定自己的女人逃出生天了?还是说,他的女人已经遇难了,可是自己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啊,难道是封锁了消息,如果遇难了,自已还能先发制人吗?
一杯茶水眼见着要见底,这一老一年轻却还是谁都没有开口,他们究竟在角逐什么?
京城皇宫
诚嘉帝的龙案上摆着吏部尚书和淳于候见面的消息,他拿起纸条用手捻下,放下,然后复又拿起,放下……
近侍弯着腰缩在角落,仿佛隐形人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诚嘉帝左手捂脸,右手捏着纸条,轻轻的自言自语:“夏子淳,你会让朕失望吗?”
龙案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,仿佛想要表达什么,可惜没人能懂,又过了一会儿,诚嘉帝右手放下纸条,双手捂脸,内心叫道,如果夏子淳没有让朕失望,那么接下来……朕该如何挺过去!
大岭山某处山脚下
又冷又饿的童玉锦抱着自己的胳膊,缩头缩脚吃力的走着,她不时的东张西看,期望能遇到一个小村子,这样就能知道现在在哪里了,可惜这里除了山就是树,除了树就是山,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。
阿德走在前面,用自己的刀鞘探着路,不停的拔动着草丛、灌木丛。
就在童玉锦以为自己会晕倒的时候,奇迹终于出现了,一个砍柴的老头出现在他们眼中,可惜看着近,走着却远,童玉锦和阿德两人连忙又叫又追赶,追了小半个时辰才追上砍柴的老头。
童玉锦气喘吁吁的问道,“老……老丈,这里……是……什么……”
“小娘子是不是问是什么地方啊?”老汉替说不出话的童玉锦问道。
童玉锦噎着唾沫点了点头,实在是嗓子干得快冒烟了,说话吃力。
“这时是小西村后的山头,二位是……”砍柴老头看向他们,问道。
此刻的童玉锦和阿德比叫化子好不了多少,蓬头垢面,衣衫褴褛,到不是童玉锦他们不洗不理,而是山中多灌木,他们的头发、衣服被灌木枝或是枝上的树刺勾得不成样子,已经没办法整理了。
童玉锦笑道,“老丈,我们迷路了!”
“哦,原来如此,你们是从那个地方入的山呀?”老汉说道。
“程家书院,老丈知道吗?”童玉锦说了一个地标性的建筑物。
老头摇了摇头。
童玉锦刚想再问问,想了一下,山里的汉子不知道书院也正常,她现在迫切的需要吃饭,对砍柴老头说道,“老丈,我们能到你家歇口气吗?”
老头点了点头,“可以,可以……”
一个时辰后,就在天色慢慢变黑后,童玉锦到了老汉家,老汉家人口不少,桌上的饭菜也不多,但还是热情的招待了童玉锦和阿德。
喝了一碗稀饭,肚子没顶事,起码喉咙好了点。
等老汉家人都忙完后,童玉锦问道,“你们有谁知道程家书院?”
老汉一家人都摇了摇头,“这位小娘子我们不知道你说得是什么?”
“啊……”童玉锦失望的看着纯朴的山沟边上的村民,竟不知自己还能问什么。
老汉见童玉锦非常失望,想了想说道,“我们很少出村子,要不我带你到里正家去问问看?”
“太好了,太好了!”童玉锦听说还有人能问,失望的心又活了过来。
老汉带着童玉锦二人到了里正家,里正见有陌生来,以为是老汉带过来让他上报的,问道,“老山头,你这是……”
老汉讨好的笑道:“里正,这位小娘子说是从程家书院入山的,迷路了!”
“程家书院?”里正惊了一下。
“是,里正叔!”童玉锦观察着里正的表情,害怕他不知道,一脸紧张。
里正悠悠的说道:“这可远着呢,程家书院离我们这里起码得三百多里!”
“什么?”童玉锦简直不敢相信,自己在山里转了两三天,居然转了三百多里,这……他看向阿德。
阿德问向里正,“大叔,你们镇上有马卖吗?”
“有,小兄弟这是……”里正问道。
阿德回道:“明天我想买匹马,大叔帮忙领我们到镇上,谢金不会少了大叔!”
“好,好!”里正没有想到坐在家里能收到钱,很高兴,自言自语说道,“希望我们家的羊崽子今天夜里能早点出来,这样明天早上五更天我就可以带小兄弟去镇上了!”
“这么早,大叔?”童玉锦惊问。
“不早不行啊,要不然到中午都赶不到镇上!”里正说道。
“哦,哦,”童玉锦忘了这是古代,到哪里都要步行。
晚上,童玉锦两个就在里正家过的夜,结果一夜未睡好,一个是人生地不熟睡不好,另一个是里正一家人都围着要生崽的老母羊转,闹闹腾腾的。
童玉锦逼着自己睡,再不睡,身体要跨了,她无奈的拿了一件衣服包着自己的头、耳朵,睡得迷迷朦朦中,突然感觉鼻子吸气不通畅,惊醒了,下意识的就扯了头上的衣服,衣服拿掉后,她坐起来大口的吸气,嘟囔了一句,“还好没有被憋死,要不然太不值了!”说到这里,童玉锦脑袋里突然出现了曾经看过的一部宫庭电影,里面有一个情节,她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,有一个斗败的妃子被人用纸一张张贴上去闷死了,这样闷死的人几乎看不到伤,让人验不出死因,难道那个书吏是这样被闷死的?
要生产的老母羊绝没有想到,自己要生崽,主家担心围在自己身边吵闹,引得客人睡不着,竟破了一桩迷案,这功德是不是能修成精啊,哈哈……扯远了,可能是蝴蝶效应,也可能是机缘巧合,总之一句话,童玉锦为自己能想到这个细节,已经兴奋的睡不着了,恨不得马上就到镇上买马,马上回怀岭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海泽天。
睡不着的童玉锦干脆起身,披着衣服出了门。
夜色中的小山村在里正家吵闹声中,更显得幽深而宁静。它不仅静还黑。除了天上散落的一些微弱的星光外,周围黑漆漆成一片。
童玉锦想借着月光感慨一番的都没有机会,叹了口气,坐在门槛上,托着双腮,闭目静想,这样似乎也是一种享受,微风轻拂而过,万籁俱寂,天地之间空旷而辽阔,唯有孤傲的明月在山的那头远远的凝视着这宁静的夜。大自然的一切仿佛都陶醉在酣梦中,静暗暗地孕育着一个不平静的黎明。
怀岭县衙后街小茶楼
对恃的一老一年轻,终于以老者放下杯子而结束,祝检秋仿佛一个经历沧桑的老者,沉淀着大智慧,表现出对年轻人的无限宽容,边摇头边无奈的半笑道,“年轻果然好啊!”
夏琰眼皮掀了一下,又垂了下来。
话已经由自己开头了,祝检秋也不再跟夏琰玩占得先机的把戏了,说道,“小候爷,我托人带的话你收到了吧!”
“收到了,那又怎样?”夏琰反讥道。
祝检秋半笑道:“小候爷,说句实在话,你在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,你该懂的,官场可不是江湖,出一个英雄就能力挽狂澜,它盘根错节,利益链一环套一环,你觉得你就是动了我吗?”
“你在威胁我?”夏琰眼眸幽深,在烛光中更显得犀利咄人。
老奸巨滑的祝检秋一幅笑面虎的样子,摇了摇头,叹道:“不——不——年轻人,这是一个爱护年轻人的老人对你的忠告!”
“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夏琰突然仰天长笑几声,几声过后,迅速收起表情,说道,“祝大人,年纪一大把却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,你觉得你还能逃过这次吗?”
“那位的意思?”祝检秋收起笑意,眯着鱼袋眼问道。
“你觉得呢?”
“哼哼,那就试试,夏小候爷,祝某已经提醒过你了,到时可别老夫手下不留情!”祝检秋终于露出他应有的面目。
夏琰轻嗤:“祝大人尽管不留情,我等着!”
祝检秋腾得找椅子上站起来,居高临下的看向坐着的夏琰,“那你就等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