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至元宵,平江路不像其他老街热火朝天,有应景的灯却不抢走夜该有的静默,涟漪识趣暂离如镜的河面,将月亮与月光圆满地留在人间。
双拱桥、船埠头、石栏杆放眼皆是,粉墙黛瓦后的花窗、厅堂,无香自芬芳,向外散发安详的味道,走过就能让人心里的浮躁缓和、沉淀。
茶馆开着,随着时间过去,等茶座的客人散去,一家一家慢慢熄灯休憩。
在最后一组客人走之前,螓螓就让员工先行下班。
所剩不多,但能多攒点过节的时间,就该让人一家团聚。
哈巴儿是不肯走的,他的家在螓螓身处的地方,上次年夜饭已经是夫人恩赐,再多就是僭越。
即便螓螓驱赶,他也不会离开茶馆太远,所以螓螓让他留下,只交代他务必好好补偿家人。
客人结账走了,螓螓煮上一小锅元宵和哈巴儿两人一同分食,等暖完身子后,茶馆就要熄灯结束一天营业,无论是元宵或中秋多年如一。
「抱歉,我们已经打烊了。」
有哈巴儿充当冷面门神后,只要他往门口这么一站一说,再顽固难搞的客人都会摸着鼻子走人。
这回不同,一米八五,高大、精瘦,理着一头利落短发,身上西装合身,凸显笔挺健壮身材的年轻男人,压根不理会让能娃儿止啼的哈巴儿,像盯上猎物的夜枭,眼珠子大又锐利,看着捧住小碗,正用调羹捞出元宵的螓螓。
感受到男人视线,螓螓抬头看了男人一眼。
以客为尊嘛!给了一个标准商业微笑。
男人眼睛里的喜悦泪光,螓螓彷佛见过,如果是在碰见项东与哈巴儿之前,她会说这是一种说不清、道不明,玄之又玄的感觉,或许会用更科学的说法,称呼它为即视感。
但拥有前世记忆后,她清楚知道,男人给她的熟悉感是因为他们确实曾相识,而且是在上辈子。
项东用来寻找康慕河的网站,历经十五天没有任何动静。
半个月其实不算长,但被项东和巴大得影响,螓螓难免会认为,那个康慕河在想起前辈子的事之后,会在第一时间奋不顾身奔向自己。
徐志摩笑传的广告从春晚首次曝光后,陆续在港、台、新加坡等地播放。
等到整出电视剧拍摄完毕,无论卖与不卖座,未来将会以各种语言版本营销到华人世界,网站在找到康慕河之前不会撤下。
依广告遍及范围,项东口中爱煞她的康慕河早该看见。
她预计大约一个星期内就能见到人。
螓螓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,第一个重大挑战是父亲因意外事故身亡,她毅然决然扛起家中债务。
第二个挑战就是康慕河了。
对于只在别人记忆里存在,像是小说情节的三世爱人,她像是个旁观者,故事或许动听感人,但就只是个故事,她从来没将自己投射进女主角的角色里,保持着超然与冷静。
甚至有点兴奋,手持单名一字慧的宝剑,等这个犹如喷火恶龙的男人到来,慧剑一挥,斩龙、斩情丝。
三生三世跟诅咒有什么两样!
而项东这个魔怔了的王子,不想着寻求解除诅咒的方法,反而将她推给虎视眈眈的恶龙。
王子不可靠,公主就自个来,这辈子她没中过情字的魔法,此情可问天这玩意伤不了她。
七天过去,康慕河没来。
兴奋消退,失望之余,螓螓也有点庆幸,毕竟那家伙上辈子也对自己不赖,能不伤害他,尽量不要伤害他。
做不成情人可以当朋友不是吗?虽然困难度有点高,容易放下的就不是执念。
除非,康慕河和自己一样忘了前尘往事,重新再活一遍。
糟了个糕,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,螓螓发现自己弄巧成拙,不该答应项东敲锣打鼓地找人,万一强制唤醒康慕河不该想起的记忆,岂不是害人害己。
所以当两个礼拜过去,茶馆一如往常营业,不见任何一个专程来认她的访客,螓螓是安心的。
大家都放下过去,着眼未来是最好的结局。
孰料,胸口的大石挪走不到一天,另一块巨石又压了上来。
他来了,彷佛知道螓螓磨利宝剑要与他对抗,恶龙跟着升级,以帅气高大,英姿焕发的形象现身,企图迷惑、动摇她的决心。
总是听项东说,近身遭遇,螓螓终于明白宿命可怕之处。
那种发自内心欢喜,对眼前人产生止不住,如同饥渴的亲近感,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活跃狂喜,彷佛鸟儿般欢快地引吭高歌。
随着男人逼近,眼泪彷佛磁吸作用,不听使唤盈满眼眶,她得费尽力气才能强迫自己留在原地。
「庄凌韵,妳让我好找。」
再一句话确认男人拥有至少两辈子的记忆。
螓螓泪洒了,宿命的力量是如此难以抗拒。
以为坚不可摧的高墙,一触即溃,兵败如山倒的挫败、无奈感席卷螓螓全身。
这诅咒太可怕了。
男人张开臂膀大步向前,要搂住日思夜想的女孩。
巴大得横挡在中间。
「先过我这一关再说。」
显然巴大得并没有像项东那样全然接受失败。
主子不想报夺妻之恨,做属下却无法忘记康慕河加诸在段二少身上的耻辱。
主辱臣死。
巴大得将过去称兄道弟的小友当成仇人,一手控制男人右手,另一手揪住白亮衬衫,转身扭腰就要赏他一个过肩摔。
同样招式在强哥身上施展过,上一秒壮得跟头熊的人,下一秒就躺在地上痛哭。
故技重施,却见男人面无表情,顺势用左手抱住巴大得的头,左脚跨到巴大得双脚前,然后不知怎么着地,被摔倒的人变成巴大得。
螓螓比谁都清楚,为了改变从前那副被酒色淘空的身体,回到虎狼连的体能水平,巴大得下了多大的苦心。
清早负重跑五千公尺是基本,他老婆也说,巴大得在家中买了一整套重训器材,每天锲而不舍地锻炼,专程到知名的武馆找人对练,邻居一度以为巴大得不干老大去当兵了。
千锤百炼太过夸张,龙精虎猛,斗志高昂来形容巴大得绝不为过。
凭他两辈子在战场、江湖闯荡的经验,居然轻易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撂倒。
不是说,即便有了后来的种种历练,康慕河最多是个枪法差强人意,不改文弱,脑袋远强过体魄的书生吗?
从螓螓眼睛看过去,分明是个气宇轩昂,浑身是劲,年轻好战,对打斗自信十足的武人。
男人格斗经验丰富,意识到巴大得要与他进行死斗,不给丁点反扑的机会,右手向上钳住巴大得的脖子,双手一起施力,瞬间将人勒昏。
「不用担心,他很快地就会醒过来,死不了人。」
露出略带邪气的轻笑,让螓螓看了心跳加速。
始料未及的转变,螓螓措手不及,被男人一把抱住。
「螓螓,我好想妳,妳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漂亮。」
抱住还不够,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亲。
不是说他们上辈子发乎情止于礼,从未做过对不起二少的事吗?
在那个年代这么亲密的举动,差不多等于在二少头上戴绿帽了吧!
难道说随着中国解放,康慕河也彻底解放了。
纵然没有嫌恶感,却不能他继续下去,螓螓奋力将人推开,问了一声:「康慕河?」
「别跟我提那个倒霉家伙,一提到他我就有气,我说过绝不会放过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