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一丝微热的风从树梢间拂过, 让人也莫名觉得燥热了起来, 香樟树簌簌的落下几片树叶,有些掉到了赫连铖的肩膀上,又慢慢的落到了地上,在他的脚边不住的翻滚着身子,深绿浅绿交织, 忽然模糊成了一片。
原来她并不喜欢木樨,这是真的吗?舌尖忽然有些苦,一直透到心里头去。他想起了自己让司珍局制的木樨花簪子、木樨花金锁、和木樨花纸鸢,想起了那一年秋天,自己傻瓜一般在木樨树下捡落下来的花, 每天清晨, 就在木樨刚刚开放的那个时候,选着开得最饱满的那一枝,细细选过盛放的花朵。
“皇上,这么早的时候,全开的木樨花还真没几朵呢。”江六站在树下,拿着棍子不住的敲打着木樨的花枝, 伴着簌簌之声, 一阵细黄的雨雾腾腾的升起, 上好的益州水竹席上落满了一层花朵。他不欲假手于人,心里头想着每一朵都要是自己选出来的才好,坐在水竹席上挑挑拣拣,眼前浮现出的是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。
用心良苦, 没想到,一切都是假象。
赫连铖闭上了眼睛,原来自己始终没有明白她喜欢的是什么。
香樟树下,声息渐悄,看起来两人正在静心绘制牡丹,赫连铖扒开树枝看了看,只能望到慕瑛的背影,纤细的双肩似乎不能承受太多的重量,细瘦的手腕让人看了不免生出怜惜之心。铺在桌子上的宣纸已经有了各种颜色,可他却看得不是很分明,只是从旁边宫女们惊讶的神色看来,定然是画得极好。
呆呆的看了好半日,赫连铖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放开,慢慢的从灌木丛后退了出去。走回小径,江六正弯腰在那里等着,见了赫连铖过来,笑着迎了上去:“皇上可要去瑛小姐那边瞧瞧?”
“不了。”赫连铖摇了摇头,怅然若失。
江六有些莫名其妙,赫连铖兴致勃勃的跑了过来,怎么这阵子却一脸惆怅,不再想往前边凑?早知道皇上到这里打一转就要回文英殿,自己好好劝说着皇上,让他继续在文英殿批阅奏折便是,哪里要这般跑得匆匆忙忙,弄得上气不接下气?
牡丹花苑里到处都是牡丹,颜色各异,但每一朵花都是那般秾丽,硕大如盘,恰似那国色天香的美人,于翠叶间亭亭玉立,毫不避讳的向人展示着自己的娇媚。赫连铖一边走一边观赏着,忽然觉得这牡丹花确实是比木樨花要好看得多。
是谁最爱木樨花?赫连铖想了想,慈宁宫宫墙那边的木樨忽然就在眼前飘忽了起来。
他五岁那时,刚刚立为太子,太皇太后身子有恙,先皇下旨,让他从万寿宫里迁出,住到东宫,平素一切事情,都由高太后来照管。于是,每日里除了在东宫睡觉,基本上他都呆在慈宁宫。
那年秋天的一个早晨,他刚刚迈进慈宁宫就闻到了一阵甜香,他四处张望,见到了高太后站在宫墙那边,树下铺着一张竹席,上头落满了小小的花朵。
“母后,这是什么花?”赫连铖好奇的走了过去,万寿宫和东宫那边都未栽种这种花树,第一次见着这花,实在有些好奇。
高太后笑容浅淡:“铖儿,这是木樨,俗称桂花。”
“木樨?”赫连铖抬头看了看,就见肥大的绿叶里有一簇簇的小小花朵,米粒大小,淡淡的黄色与浅浅的白色,若是不仔细看,根本不会注意到树枝上还有花。
“母后,这花也太小了,都看不清。”赫连铖不解的看了高太后一眼:“母后怎么会喜欢这种花呢?”
“铖儿,这木樨花虽然不大,可却胜在它能耐风霜,而且遍体生香。”高太后命宫女折下一枝木樨花下来,拿在手里给赫连铖看:“今日木樨初开,自然没几朵花,等过几日花便多了,也能看得出形状来了。铖儿,你别看木樨花小,可是用途却多,这也是母后喜欢木樨花的缘由。”
经过高太后的解说,赫连铖明白了,原来木樨是一种极其有用的花卉,它不仅花香袭人,而且能拿了做桂花糖,蒸桂花糕,还能入药,它的树皮还是一种调料,与羊肉合煮能去腥臊,还能让菜肴闻起来更香一些。
高太后喜欢木樨,并不能影响他的喜好,可后来慕瑛进宫,一切都慢慢的发生了改变。
听闻她最喜木樨花,他跟着她改了心境,慢慢的也喜欢上了这种朴实无华的小小花朵,可万万没有想到,一切都只是假象,慕瑛心中最喜欢的,却是牡丹。
“皇上。”江六苦着脸看了赫连铖一眼,皇上坐在椅子上这么久了,手里提着笔,可就没有落下去写一个字,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,这牡丹花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,为何皇上心情大坏?
“江六,你着人去司珍局传朕旨意,让他们做一套牡丹花的首饰,务必精美。”赫连铖终于缓过神来,提笔在奏折上写了四个字,国色天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