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厅里,秋香穿着粉色比甲,天蓝色忍冬花刺绣的襦裙,围着黑色水貂毛颈围,往湘妃竹花凳一站,右手食指从简泰成起,逐一点向狗鼻子、崩牙七、小黑子,停在破嗓子鼻尖上,最后摇着指头轻笑。
「不是我说嘴,六如居加上桃花坞宅子上上下下,有谁跟着少爷我比久,想当初住在小瓦屋里,少爷的事都是我秋香一手包办,少爷的背是我擦的,亵衣亵裤是我洗的,袍子是我缝补的,床是我暖的,说的梦话也是我第一个听到,少爷眼睛一转,我就明白他在想什么,要做什么?少爷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,区区一个埋梗难倒你们,却难不倒我。」
简泰成将江敏儿交给侯通,收下丰厚的前金,侯通打包票会将人平安送到,他看中耐冲撞,船速惊人的快船,想要买上几艘,请简泰成先给唐寅通个气,回头他再登门拜访。
人与船托付给侯通,简泰成换搭小船回江宁,趁唐寅召集所有人说明之后的计划,交代工作时,私下向秋香请教他想不通的事,狗鼻子偷听到,过来凑热闹,他对唐寅独树一格的言行同样好奇,不单是他,崩牙七、小黑子,破嗓子都想多了解自家东家,群聚在一块,几个大男人左一句秋香姐,右一句好妹子,哄得秋香乐开花,答应替他们指点迷津,但要等唐寅出门再说。
「埋梗就是埋设伏笔的意思,譬如说,五日前王贤王公子不是送了少爷一把,扇骨由精铁打造的折扇?无论公子用得到或用不到,喜欢与否,今天少爷到王公子作客,一定会带上新折扇,以示对这份馈赠的尊重。」
秋香敛了敛脸色:「假如,我是说假如,少爷在路上遇到歹人,酣斗中,歹人一刀砍向少爷,少爷拿折扇去挡,歹人以为得手,等着刀劈断折扇,把少爷开肠剖肚。」
「秋香妳完了,我要告诉少爷妳诅咒他。」
宝环在一旁插嘴,铁了心要告状。
「去啊,看少爷信我还是信妳,这几位爷也不会放过妳。」
秋香顶了回去外,简泰成带头,狗鼻子他们一起瞪向宝环,宝环这才意识自己的错误,脚底抹油就要跑。
「跑,跑去哪?从明天起家里的夜香妳一个人倒了,倒满一个月才能停,亏我以前把你当姊妹看。」
宝环不敢哭,丧着脸哽咽退了出去。
「继续说,东家怪罪下来,狗叔替你扛。」
碍事的人走了,狗鼻子要秋香说完,他的胃口被整个吊起来,心奇痒难止。
秋香清清嗓子,咳了两声,用上说书人的口吻:「说时迟那时快,利刀砍在折扇上,竟传出金铁碰撞声,咭当当,折扇损而不断,趁歹人愣住,少爷往左一闪,使了一记穿心腿,正中歹人胸口,歹人向后倒飞三百丈,吐肠裂胆而亡。」
「好啊!」
赢得狗鼻子一声喝采。
叫好声后,秋香接着说:「王公子并非知道少爷会遇险才赠扇,少爷也不是因为提前知晓会有歹人袭击才带着折扇防身,但当少爷用了铁骨扇脱险,我们不但不会觉得奇怪,而是会认为理所当然,大叹冥冥之中自有注定,上天庇佑少爷才会得此宝扇相助,一件好似无关紧要的事情,在不经意的时刻成为重要关键,即为伏笔,就是少爷说的埋梗。」
「如此说来,东家送江大家到康王爷那是别有用心。」
简泰成恍然大悟,他就说嘛,出钱出力总不会是为了让人双宿双飞,康王爷对江敏儿如何,简泰成无从知悉,但江敏儿对康王爷却不是单纯的爱慕。
「泰大伯你怎么可以破梗,那少爷的梗不就白埋了吗?」
秋香脚轻跺,责怪简泰成说出唐寅的谋算。
简泰成打哈哈直说:「老泰失言了,下次绝不再犯。」
心中疑惑尽去。
狗鼻子举起手,这是唐寅定下的规矩,有问题先举手再发问,以快者为先。
「狗叔请说。」
底下这些人全是与唐寅一起出生入死,她当他们是叔伯哥哥,偶尔会撒个娇,发发孩子脾气,但心里是尊敬的。
「樱木花道是何许人也?」
牛贵跟狗鼻子哭诉,请他务必在唐寅前美言,他牛家就没人跟倭人挂勾。
狗鼻子问过唐寅几回,唐寅总是笑而不答。
「一个高六尺余的倭人,发红如火,性情暴烈,力大无穷,跃如羚羊,本为市井一泼皮无赖,不学无术,终日与人斗殴,后被其师安西先生所感化,成为一代手鞠高手,曾向五十名女子求亲皆遭拒,每回被拒必伤人。」
「五十名,那不长得比老子还丑上百倍,不对啊,倭人最高不超过五尺,只有荷兰人才长着红毛。」
狗鼻子的娘曾找过媒人替他张罗婚事,被人连拒两回,第三回成了,但他却被官府出了赏格,从此亡命天涯。
「少爷不会说谎,关二爷不就是脸如酒红,世上奇人异事之多,不能咱们汉家有,倭人就没有。」
秋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,不由得狗鼻子不信,如她所说,他走遍大江南北,除了醉汉,就没见过跟关二哥一样的红脸男儿。
既然忠义无双的关二哥存在,就不能断然说倭人生不出高个的红发儿郎。
「我有问题,什么是手鞠?」
破嗓子接着问。
「蹴鞠是以足踢鞠,手鞠改足用手,以投代踢,在一个长形的场地上,左右架两个竹架,竹架上方钉上一面木板,设置一个面朝天的风流眼,以石灰画圆,在圆内投进得两分,圆外得三分,有三人对三人,五人对五人两种赛规,破叔若有兴趣不妨到添夏村一观,农忙后,村里的人都会聚集在空地上,来个一两场手鞠,曹牛耍得可好的呢,十球中能进了七八球。」
添夏村都有人玩上了,就不是空口说白话。
「秋妹子博学多闻,某受教了。」
破嗓子向来钦佩有学识的人,不管对方年长与否都给予最高的崇敬,抱拳行了一礼,其他人群起效仿,一个个对秋香致意。
秋香小巧高挺的琼鼻,耸了个半高天,嘴上说不敢,其实得意得要死。
「少爷还教了我不少学问,还有番邦语言,大家要是不嫌弃,听我说说如何?」
急着要卖弄。
「知道什么是爆雷?什么是腿了?英吉利人怎么喊冤的?不知道吧,走过来一点,姐告诉你们。」
笑得那叫一个洋溢。